逢鲸

林深见鹿，海蓝逢鲸。

《无声的告白》55

* 正剧向原著风无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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柯南不敢想的事情，正是没有人知道的事情。

因为没有人在黑羽身旁目睹，而鸽子不会说话，也看不懂主人最后的沉默。

早在拿回“潘多拉”的那天晚上，黑羽就回到了海滨别墅，他把鸽子放飞了。漫天的白鸽围着他盘旋许久，他望着它们，心道：不用再等我回来，你们可以过得很好。

那只被小侦探救过的鸽子最舍不得飞走，他便不再抬头看，只是带走父亲留下的一身纯黑的衣服，就彻底离开了这里。这个地方已有太多人知道，它不再安全，于是父亲的等身像和许多旧物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，就像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，都理应抛到脑后不再挂怀。

他知道应该忘记很多事，打起精神，像潜入暗夜的孤狼，搜寻韦贝尔的所在。只是在那之前，韦贝尔的“雇佣兵”再次阻住了他的路。峰不二子一直守在毛利兰的医院外，在他收回“潘多拉”之后就一直追着他不放。黑羽为了甩脱峰不二子，混入了桥洞流浪汉的行列。那些无家可归、为了苟活而苟活的糙汉个个呆若木鸡，又精明似鬼。借助捡来的一些垃圾道具装成那个样子还真是不太容易，这像是怪盗基德职业生涯以来最难的一夜伪装，他胜任了，峰不二子在流浪汉旁边走过，没发现这群人里藏着怪盗基德的可能。

有个流浪汉竟还邀请他加入这个行列。这群人聚在一起没有友谊可言，不过是大家一起挨饿受冻的滋味总好过一个人挨饿受冻，让自己不太痛苦的唯一办法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加痛苦。黑羽不同，他不想看着别人难受，尽管这里面最难受的恐怕是他自己。

他总是觉得冷。衣服不算单薄，往年他都是这样过冬的，可是彻骨的寒冷从没断绝，日复一日地把他困住，他就只好靠在角落里尽量抱紧自己。然后他想起一个怀抱。

那时候，生死一线之际，有个人在冰冷海水里捞起了他，那是很长久的一个拥抱，久得仿佛可以熬到世界尽头，挡开所有寒冷。想到这个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，身上也暖和了很多。突然，心脏猛地揪紧，比挨上一枪更疼，像在提醒他立刻停止，不要再沉沦于那些没用的东西。黑羽死死压着胸腔，又想起名侦探把他按在树上逼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力道，心脏还是在疼。于是他毫不手软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，像是千影曾经抬手想要打他却终究没忍心下手的延续，只是他的手劲比千影要大得多。这很有效，他不再想了。

借助流浪汉们摆脱了峰不二子之后，鲁邦偏又追着峰不二子粘了过来，上蹿下跳地在心爱女人面前竭力表现自己远比怪盗基德要强。

黑羽无奈，一个对手突然变成两个，这两人远比警方麻烦，一刻不停地追踪着他，车轮战一般几乎把他拖垮，让他没有时间休息，稍一停顿就又被跟上。他不能用滑翔翼从空中脱身了，因为他很清楚警方和组织的枪口都在等他。

没有助手，没有同伴，孤身一人和那两个人鏖战了多日，终于还是赢了。鲁邦目眦欲裂，方圆几公里搜索个遍，再也找不到那个黑色身影，气得摔了手机。

黑羽也是惨胜，耗尽体力心力的比拼让他本以为已经痊愈的旧患又席卷上来，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。他在远处一栋高楼上望着他们，恍惚在鲁邦身上看到了京极真的影子，峰不二子又有些红子的风采。这让他一时舍不得离开。

紧接着，他发现有人跟踪着鲁邦和峰不二子，似有感应地，那人抬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。黑羽自嘲地笑了，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给追兵之后的又一个追兵。他下了这栋楼，走过热闹街市、人海川流。夜风在吹，似乎在提醒他曾经听过的话：人群中，很安全。你不该消失，人类终究还是群体动物的吧……

他在想起不该想的事情之前打断了自己。

找到一个空旷无人的自助咖啡馆，等待那个新的敌人到来。他很清楚，再奔命似的躲下去，只会被彻底拖垮，不如留着最后这点力气正面对战。这里没有人，也就不会牵连旁人。

他静静地坐在那里，垂着视线，听脚步声由远及近，绕过橱窗走到面前的是个清瘦的人，面巾挡着大半张脸，似乎毫无敌意。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名侦探又找到了他。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。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眼睛，无奈笑道：“原来是你啊，师姐……”

贝尔摩德摘了面巾，笑道：“托那两个小孩子的福，不然要想追上我这小师弟可真不容易，好累。”

黑羽道：“你为什么现身？你该离我远一点，会惹麻烦的。”

贝尔摩德沉默片刻，她慢慢走到黑羽身前，然后张开双手，把他搂在怀里。

黑羽愣了一下，即使他知道这女人怀里藏着两支手枪、杀人从不犹豫，她表现得反常时一定就是做戏的开始，可这始料未及的温暖还是让他渐渐放松下来，心里一堵墙被轰然推倒，好像千影回来了，寺井也仍在看不见的地方保护着他。黑羽慢慢闭上眼睛，“你是来杀我的么？‘潘多拉’就在我身上，你要就拿去吧。”

贝尔摩德心里微微一酸。在这样近的距离她终于发现，这个孩子早已崩溃，在很多没人能看见的时候崩溃过很多次，只是始终用难以想象的坚强支撑着没有碎裂而已。

她的手探到黑羽身后，用另一只袖口掩着，在他背上写着暗语：我是来告诉你，你要找的那个组织和我所在的组织本是一源，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存在，只不过走着不同的路线，一个寻找传说中的那颗宝石，一个直接自己研制。使用宝石里的那个物质需要很多大麻，这是我刚刚在内部查到的秘密。

传递完这些讯息，贝尔摩德便放开了他，转身离开。

黑羽一人坐在昏暗里扶手椅上，在这些纷杂信息中渐渐理出脉络，推测出了接下来要赴的战场该是哪里。

柯南离开工藤宅的那天，地上都是雪，白皑皑延伸到远方，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
柯南背着背包，带上了全部装备，走前望了一眼天空，踏上漫长旅途。他先是去往那个湖边。那是他最后见到黑羽快斗的地方，万一黑羽走的时候会有一丝不舍，会留下什么不易发现的线索，就应该是在那里。

那里却在举办一个活动，搭了个露天舞台，台上男男女女化着劣质的妆，台下观众却很是喜欢，人人脸上都是没心没肺的笑容。

柯南摸到他当日昏倒的地方找了又找，果然什么线索也不会存在。

湖水都冻成了冰，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像。所有欢笑都很刺眼，所有团圆都很无趣。

柯南默然离开，突然听到身后所有人都在尖叫，他回头望去，只见舞台上炸开了华丽的礼花，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烟雾之中，人们一声声地呼喊“基德”，音响震得人心脏轰轰欲碎。

眼前人群阻挡着视线，柯南什么也看不清楚，于是他疯狂地往前冲，挣命般挤到了前排，又很快就凝固在那里。舞台上只是个模仿者。衣料很精美，道具很神似，就连动作也是悉心学过的。但柯南隔着十米一眼就能知道，那不是他要找的人。

因为台上那个家伙太开心了，太美满了，不曾经历黑暗与硝烟，以为做作就是华丽、无忧就是帅气。肤浅稚嫩得可怜，没有什么能和真正的怪盗基德相比。

柯南感到愤怒，几乎想冲上去把那家伙一脚踢下台去。人群中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拎走。柯南回头，见到了查理。

警方来了，直接以行政手段禁止任何关于怪盗基德的吹捧与怀念。柯南望着台上那个被警方带走的演员，笑道：“你们是想把怪盗基德留下的痕迹全都从这世上抹掉吗？”

“这是公务。”查理悄声道，“虽然我们曾经说好，我不针对你们，全当我什么都不知道，但我没法阻止警方的公务。而且……你别忘了，允许击毙1412号的命令从来没有撤销过。”

柯南的眼神愈发冷了下去。他很清楚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。怪盗基德遇到缉捕，没法向黑暗组织求助。遇到追杀，也没法向警方求助，夹在黑与白之间，黑与白都不是他的同伴。

于是柯南也不想再和查理多说，不敢耽误任何一点时间，他在被驱散的纷乱人群中转身便走。

他命令自己不准胡思乱想，把心思只用在眼前，认真地走好脚下每一步路，小心地躲避着所有被坏人追踪的可能。有几个瞬间，路人拿出手机偷拍他背着背包一副小旅行家的模样，他都几乎要一脚足球踢过去。确定了对方只是路人，他才忍住。偶尔还有警察叔叔看他一个小孩子独自徘徊前来问候，也都被他毫不领情地抗拒了。原来防范整个世界是这种感觉，时间久了，真就会觉得自己与这世界都没有瓜葛，别人的喜乐只是别人的，自己的事情仍然是自己的，隔绝在透明的世界，谁也不会懂谁。这与性格无关，任谁过久了这样的日子，都会染上这样的心境。柯南并不擅长这个，初次尝试只觉陌生又熟悉，真像灰原的话再度应验，他在不知不觉间让一个见不到的人依稀活在自己的身上。

往后的日子里，他夜住晓行，饥餐渴饮。没法住宾馆，那需要成年人带着，于是他就随便找些地方休息，有时候干脆不睡。如果实在困倦了，他就戴上那人曾经留下的无线耳机，听那个熟悉的钢琴曲。他在夜里想尽办法潜入钟楼和铁塔，在庞大建筑里寻找可能有的一丝一毫的讯息。一连多日，却什么也没有找到。

但他每到一个地方，就找地方刻下三颗瓜子的形状。如果黑羽有朝一日也会回到这些地方，那么他应该能看到这些记号。

“需要我的时候，剥三颗瓜子就好。”

柯南想起这话，想起当时自己的愚钝和怯懦，不禁怀疑即使黑羽看到这些记号又是否还能原谅。他只能厚着脸拿这约定做筹码，到处留下“我需要你”的讯息。

这天，是柯南第三次来到那栋别墅。他明明知道黑羽不会再在这里等他，却没想到长廊的玫瑰都已凋败，只有风声海声等在这里，连白鸽都已不见，一切都蒙上尘埃。

他小心翼翼走上楼去。想起红子曾在这里斜着眼睛看他，白马、服部、中森曾被他引到这里执行“最高审判”，灰原曾在这里挖苦他，那时候，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笑着。

整栋别墅陈设依旧，好像已经扛过了几百年的熬煎，尘埃飞腾在冰冷的空气中，有一瞬间他看到沙发上有个人躺在那里，下一秒又消失不见。不禁怀疑莫非世上真有灵异，让人从现在到过去，从过去到未来，时空都能纵横交错，人却依然找不到另一个自己。

柯南突然感到累了。这地方仿佛总有能令他安心下来的一丝痕迹，他明明知道不该在这地方久待，也许就有一支枪口正对准这里，可那沙发像有魔力一般引着他走了过去。他跪在地上，趴在沙发上，脸贴着蒙尘的皮料，嗅到冰凉破败的味道。

接着他听到脚步声。他以为这是梦境。一个月以来，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黑羽。就像即使在梦里，那人也是离开的，从未能够在他身边永远留下。但现在他听到脚步声。

柯南猛地睁开眼睛，回头的动作却慢得深怕惊醒这梦。

黑羽走到眼前，蹲下身来，静静地望着柯南，问道：“你来干什么。”

这距离近得柯南可以看见他白礼服口袋里扑克牌的轮廓，还有蓝衬衫领口布料的纹路，却唯独不敢再抬起一点视线去看他的脸。

穿这么薄，你不冷吗？

柯南很想问，却说不出口。

倒是黑羽抢先说了话：“好吧，我猜猜看……我再也不会离开，怎么样？”

柯南心里猛地一震，仿佛从未有过这样顺心遂意的时刻，那是全部愿望。他一下笑了出来，凝固半晌，又把自己从虚幻的暖春里揪回到严冬：“我不需要你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算什么无聊的替身桥段？我不是要找一个会易容、会哄我、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，我要找的就只是黑羽快斗，替不了的。”

说完这话，他抬眼，毫不留恋地盯视着对方的假面。

贝尔摩德不以为忤，笑吟吟地卸下了伪装。“我还以为只有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犯傻，原来你这孩子也是一样。”

柯南仔细品味这话，便没兴趣再问“你怎么会在这里”，他立刻抓住了重点：“你……见过他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他现在在哪里？”

贝尔摩德很轻快地：“不知道哦。”

柯南感到一阵无明业火袭上心头，可他没理由发火，只是无奈地笑了出来，“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，你那么幸运见到了他，然后你竟然离开了……”

如果是我，我绝不离开。

贝尔摩德笑道：“看来，你也有不能原谅自己的往事，所以才会犯傻。”

柯南没有听懂那个“也”字，此时也没有兴趣和她打哑迷，只是哀声说：“求你……真的不知道吗？他在哪里？”

贝尔摩德从没见过这个自信明朗的小家伙也有这样一面，不禁愣了一下，说道：“我是半个月前见到他的，我和他没有任何联系。他现在应该是在找韦贝尔的所在。”

“韦贝尔的线索……难道在这别墅？所以你会来。”

“我只是来这里杀人的。斯派德死在我手上，既然斯奈克要为他的兄弟复仇，倒不如我送他一程，直接去见他兄弟就是了。我以为他会来，结果却等到了你。怎样，要跟我一起办事么？”

她如此轻巧地说着杀人，柯南忍不住眉头一皱。他终究无法轻易认可这种事情。如果惩罚坏人的方法是把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，那么究竟谁输谁赢将是个很难讲清的议题。好在，柯南无意劝导贝尔摩德，因为他知道，贝尔摩德并不在意这些，也无意参与惩恶扬善的把戏。对她而言，这不过是力量之争，强者蔑视弱者，强者又被更强者逼凌，她维护故人的行为看似动人，其实善恶、恩仇也不过都是强者为所欲为的借口。

柯南与贝尔摩德道别，重新踏上只有自己的旅途。他很清楚，贝尔摩德始终只是一支难以预料的奇兵，不是真正可以以命相托、同生共死的战友。

漫长的时间一天天过去。

白马和服部整日忙着追捕怪盗猫眼，希望多牵制住一个对手，工藤那边就能少一个阻碍。这天，两人累得发昏，服部懒得回家，借宿在白马的豪宅，服部还在活动筋骨，仿佛就要与谁开战。

白马几乎想笑，“我看你还是不累。”

“锻炼啊，陪黑羽练过，我也学学。总觉得……大事将近了。”

白马坐倒在沙发里看了一眼手机日历，说道：“四十三，二十四。”

服部道：“是啊。”

黑羽离开四十三天了，工藤去了二十四天。他们数着日子，没有一天忘记过。黑羽的那个助手应该快要伤愈了。如果寺井老人回来，那么怪盗基德的最终行动一定也将到来。

忽然，管家送来一个包裹，说是今天才收到的。白马、服部都知道这绝不寻常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竟是一个优盘。他们认得它。怪盗黑猫冒死搜集的韦贝尔的罪证就在这里，她身陷泥沼，没法自救，便把优盘交给了怪盗基德。黑羽从不离身。白马曾劝他把优盘交出来、递送给白马警视总监，从而对韦贝尔实施行政监控。黑羽婉拒了。理由是他想等怪盗黑猫的腿伤痊愈、可以自保之后。当时，白马对这个理由颇有些不以为然，这像是个借口，黑羽只是不想把这个优盘交给白马警视总监而已。白马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，但那毕竟是黑羽持有的东西，他没有强求。

如今这个优盘被送到白马手上，只能说明，是黑羽自愿交出来的。

服部欢喜地拿起手机，他的预感得到了应验，战鼓即将擂响，第一反应是通知工藤，寄望于在视频通话中看到那家伙许久未见的笑脸。

柯南很快接了电话，脸色却反而愈发苍白。

服部自知远不如工藤了解黑羽，忙问：“喂，怎么了？你别吓我。这不是好事吗？如果是韦贝尔他们，肯定直接把这优盘销毁了。黑羽能把优盘送来，说明他还平安，还很厉害，他还信任我们！”

柯南很清楚，上次交出这个优盘，是黑羽想好要自首的时候。

柯南颤声道：“也许……这与信任无关。这个优盘，他藏了那么久，现在恐怕是要去赴险，所以在那之前把它交出来，也只能交给白马了。”

白马沉吟道：“你的意思是，他是找到了韦贝尔的所在，要去办事了，他不确定这一去会怎样，所以才把这个留给我们……”

柯南在电话那头，手都在发抖。他经历了三次期待与失落，没能找到黑羽的半点踪影。如今终于见到由他直接发出的信号，柯南却感到恐惧，在外漂泊追寻的这么多天以来都没有过的恐惧。

柯南想起与查理和解的那天，不管查理怎样态度，黑羽是拒绝直接踏入危险的，因为他终于知道，他的安危对于某个侦探而言，很重要。可如今，黑羽似乎不在意了。

柯南强自恢复镇静，最后说道：“白马，警视总监那边麻烦你了。”

柯南连日接收着铃木园子发来的一些豪宅资料图，心里早就怀疑过一个地方，在确定线索之前一直没敢轻易前去，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可再犹豫的了。他先是找到了查理，说道：“我想借用……那个被拘留的基德的模仿者，他的衣物和道具。”

查理极为惊讶，忍了半晌，他擅用职权满足了这个请求。“如果有什么需要出力的地方，你告诉我。”